数奇不售——族谱中的科举之路

科举有多难?族谱或可管窥一二。在《荆州以恭系陈氏宗谱》(1735年首修,1808年二修)记录的2676人中,仅有陈思堂先生(1651-1724)一人进士题名(见拙文《陈思堂先生科举考》)。其余读书人的命运,照录如下:

1.“先生讳新谟,字钦若(1616—?)……少读书能见大义,下笔辄惊人……先生益自奋励,寒暑昼夜罔间,奈数奇,屡困场屋,又时值变故,而业竟废。”(《陈钦若先生传》,《荆州以恭系陈氏宗谱》,第44页,第577页。以下不再注明)

2.“先生讳在德,字道伯……少时读书未就,改事岐黄术。”(《陈道伯先生传》)

3.“先生讳弘勋(1650—1702),字振公……性聪慧,一目数行,凡经史子集,皆历历成诵,侪伍中莫不心折……数十年,不得息心静养,业几废,逮里役汰革,复从事于学。岁甲子(1684),乃入邑庠……奈数奇,屡赴棘闱,不得志于有司。”(《陈振公先生传》)

4.“先生讳联升,字玉林……少读书,以数奇废业,率僮仆力耕。”(《陈玉林先生传》)

5.“先生讳楚才,字惟有……读书攻苦……自昼以至夜,漏尽方就枕……奈数奇,屡赴棘闱辄踬,而卒以明经老。”(《陈惟有先生传》)

6.“先生讳其勋,字建功……少负逸才,倜傥有大志,沉酣经史暨诸子百家,胸次豁如也。应童子试,数为衡文者所器重,以遭时不偶,常抱遗憾焉……又数奇,屡试屡踬,公之遇可谓穷矣。然攻苦之状,不以得失而稍懈。”(《陈建功先生传》)

7.“先生讳翰元,字良佐……弱冠刻意制举,卒以扰攘废。”(《陈良佐先生传》)

8.“公讳翰维,字又新……性颖异,下笔成章可观,以数奇废弃制艺,泛览诸子百家,及一切野史杂传,然历历成诵,以为消遣计。”(《陈又新先生传》)

9.“先生讳思明,字良儒……少嗜学,吟哦之声,每以鸡鸣为度……屡试辄斥,而业遂废,留心佛氏之学。”(《陈良儒先生传》)

10.“先生讳嘉焕(1681-1705),字有章,唐书其号也……初先生之冠郡邑试也,太守黄公尤加器重……喜读书,无寒暑昼夜,每青灯黄卷,兀坐相对,彻旦而目睫不交,身撄疾病,犹手不释卷,母李孺人恐其过劳,尝于鸡鸣时促之稍憩,乃暂就枕席,俄顷复起,其攻苦若此,以故学日富,识日茂,文辞日闳以肆,而赍志未售,卒康熙乙酉,年二十有五。”(《陈唐书先生传》)

11.“吾邑陈老先生,讳士华,字九山,号实夫者,唐书公之次子也……甫弱冠,以郡试获首选,补弟子员,列高等者,九次食廪饩在庠,因数奇,屡举不第。”(《陈实夫先生传》)

12.“公讳毓璿,字象七,号在亭,士英公四子也。生而英敏,喜读书,不求甚解……应童子试,屡拔前茅,岁戊寅,以五经博士列郡庠,两叨房荐,因额满见遗。”(《陈在亭公传》)

13.“陈公讳士芳……少读书有大志,其诗古文词,脍炙人口者,不下数千言,奈屡试不售……晚年来,功名意淡,悠游林下,诗酒自娱……尝精岐黄术。”(《陈茁斋公传》)

14.“先生讳士蕃,字锡晋……弃举子业,怡情山水,寻奇探胜,大非寻常堪舆家所能希其万一。”(《陈锡晋先生传》)

15.“先生讳毓珝,字琼飞,号昆山,锡晋公仲子也。生而英锐,有奇气,年三十为邑诸生,屡举于乡不第,然其意气磊落。”(《陈琼飞先生传》)

16.“公讳士芸,字案修……博极群书,为文尚奇……然卒以不合时尚不售,赍志以殁,时年三十有二。”(《案修公传》)

17.“先父讳士芹,字彩初,号泮池……少应童子试,前茅者数,而不一售同列,咸为扼腕。”(《泮池公传》)

18.“陈公讳士彪,字来书……少负伟志,博学能文章……数奇,屡应乡试不售,弃举子业。”(《陈来书先生传》)

19.“吾里陈先生,讳人龙,号孔友……年四十,居然以文章显,惜天厄其运,屡赴棘围未售。”(《孔友先生传》)

20.“公讳毓琳,字步唐,号西亭,生而英敏,少孤,倜傥有大志,喜读书,贫无以自给,即家徒四壁,手未尝释卷也。年弱冠,以文名当世。癸未补弟子员,乙酉领乡荐……然学日益富,文日益工,而屡试不第,是盖有命焉。”(《西亭先生传》)

21.“吾戚友陈先生,讳士烈,字建武,号东川处士……少聪颖,倜傥不群,凡六经子史,过目成诵,下笔辄惊人……应童子试,屡拔前茅,无如数奇,连不得志于有司……晚年留心岐黄。”(《陈东川先生传》)

22.“吾族祖士珲公,册名序镛……生而聪颖,少读书,诸子百家,古史通鉴靡弗精焉,岁甲申补弟子员,鏖战棘围,屡举于乡不第,既乃弃举子业,诗酒自娱。”(《士珲公纪略》)

23.“先生讳光华,号复旦者……慷慨有大志,童时通诗古文辞,与余同试,每占前列,为府县所器重,后余得隽,先生终不遇,遂退隐村塾。”(《复旦先生传》)

24.“双山先生姓陈氏,讳英安……善书法,右军体,屡试不售,遂旁及岐黄青鸟星学卜筮诸技。”(《陈双山先生传》)

……

荆州陈氏先祖,有如此众多的读书人。思堂先生身处人文荟萃之地,考中进士也在情理之中。1697年丁丑科取士150名,三袁故里独中两员(陈文燦、马龙?)。不能不说是科举史上的奇迹。

康熙丁丑科进士题名碑

对于其他读书人的命运,传记的表述几乎如出一辙:“数奇不售”。面对命运的打击,他们的选择多为“诗酒自娱”、“怡情山水”、“改事岐黄堪舆之术”。看上去轻松自在。背后的心酸泪水,谁人可知?攻苦若此,而不见其成功,岂不悲哉?只有将“不售”归因于“数奇”,才能求得内心的解脱。

问题在于,“不售”的原因真的是“数奇”吗?先看一组数据:

从顺治三年(1646年)开科取士,至光绪三十年(1904)举行最后一次考试,259年间,共举行文科常科考试112次,取中进士26849名。(江庆柏《清朝进士题名录》,中华书局,2007,第3页)

照此计算,进士考试平均每次录取240人。常科考试三年一次。如每年一次,全国每年录取80人。再看乡试。1724年湖广分闱前,共举行26科,录取举人2204名,平均每科85人(楚江《清代举人额数的统计》,湖南大学硕士论文,2012)。如每年一次,湖南湖北两省合计,每年录取28人。

以此观之,科举“不售”的真正原因并非“数奇”,而是录取率太低。物以稀为贵,人以少为精 (elite) 。自然之理也。在这种情况下,压力最大的,自然是思堂公次子嵩麓先生:

“公讳世道(1706—1779),思堂公季子也,生西华县署,公捐馆,嵩公甫十余龄,读父书食饩于庠,为一时名诸生......赴棘围二一次,九经堂荐不售。命也何如?”(杨寿堂《陈嵩麓公传》,《荆州以恭系陈氏宗谱》,第79页)

(作者:三峡大学文学院 陈全黎)